17 July 2019

黑色623


2019623日,星期日, 下午三点。

前一天工人刚把客厅的旧地毯换上木制地板,我们想到店里看看毯子,买片铺在沙发下添添风采。

车子开在三条车道,单向行驶,极速70公里的道路。在等着红绿灯转绿的当儿,一家人在车上闲聊。灯转绿后,基本上再驾100公尺,转右就到家私店了。

当天我们没有成功抵达家私店,因为发生了一场严重车祸。一辆高速开在对面跑道的车子,忽然间失控,越过分界堤,打横开到我们车子的前面。一声巨响,车子的六个安全气囊在刹那间全部被开启,眼前一片烟雾弥漫。接着就是从车子后座传来的孩子哭声。当下我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是死了,第一反应是要确保小孩没事。想回头看孩子时,我发现我的颈部无法转弯。胸部,颈椎,肩膀感到剧痛。旁边面包超人第一时间询问孩子和我情况如何,慌乱之下,大家陆续齐喊说“Ok”。我顿时清楚我们四个都还活着。

后面及时刹车的一对洋夫妇过来敲打我们的车窗,我们请求他们把孩子救出来。面包超人急忙下车打开我的车门,握着我的手,问我伤势如何。当时我听到四岁的杰齐哭着问“is mummy dead?”。我眼泪直流,心疼小孩心中的焦虑。

警察在一分钟后抵达现场,安抚了情况就马上为面包超人做酒精和毒品测试,结果当然是阴性的。我迷糊中瞄到对方车子的两男一女站在路旁,看着自己所闯下的祸,神情呆滞。

两辆救护车在三分钟内抵达,两位医务人员马上检查上半身动弹不得的我。我的手掌开始感到麻痹。麻痹感渐渐延伸到手肘部位。医务人员,Andrew,向我献艺注射微量吗啡,让我减轻痛楚,以方便把我移上担架。我答应了。另一位我忘了名字的女医务人员一直安慰我说先生和小孩没有大碍,叫我不要担心任何东西,他们会确保我得到一切的协助。

带上了颈椎护垫,我被抬上了救护车,被告知面包超人和两位小孩会乘坐另一辆救护车到离家较近的Austin医院而我则会被送到市区的墨尔本皇家医院,因为那里有墨尔本最权威的脊椎专家。我一听大概就知道我可能脊椎受损了,下半辈子是不是会瘫痪。。。。这个家要怎样支撑下去?内心虽然因为一家四口还健在而已无所求,但是若我成为一家的负担,那余生的日子是要怎样渡过?

“报告墨尔本皇家医院, 正护送42岁女病人,T-Bone车祸,撞击时速大概65km/h。胸,颈,肩,背部受伤,手臂麻痹,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,请急诊部侍命。” 这是救护人员在救护车跟医院联系的通讯内容。急诊室连续剧我看了好几部,没想到今天自己是主角。

一抵达医院,因为套着颈椎护垫,我的视野只有天花板。只知道自己被推到急诊治疗室,一组大约六七人的医生护士已在等候。一位医生自我介绍后就告知我他们会进行各项检查以确定伤势。我的长裤被退掉,上半身衣物包括内衣被剪掉,身子被黏上各种各样电子仪器的帖子,全身只剩内裤跟一件医院袍子。过后又推进来了X光机和扫描器。。。。检查好不容易告一段落。初步检验是胸骨碎裂,肩颈背肌肉拉伤。由于手臂的麻痹感已渐退,四肢有知觉,脊椎受损的几率不大。过后我又被推到另一个房间进行CT Scan, 检验报告是脊椎无损。

检查告一段后,我以为自己可以出院休养。结果被告知有很多后遗症会在车祸24小时内出现,我需要留院观察。 在护士的帮助下,我以手机联系了面包超人。在过去两个小时我音讯全无,他听到我的来电松了一口气,我们大难不死,情绪波动很大,除了一再慰问对方的情况之外,大部分时间是哽咽逞强,避让对方担心自己的处境。

两个小孩经医生检验后,只是胸骨擦伤,可以回家休息。以为也可以回家的面包超人却被告知胸骨折断 broken sternum)。原来他一直以为胸部疼痛是气囊撞击所致,以为痛楚可以慢慢消失,哪知道情况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。这样一来他也没办法出院,需留院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以确保心脏和肺部功能不受胸骨断裂影响。

两公婆各别在两家不同医院就医,举目无亲,孩子怎么办?邻居朱莉和格力接到医院通知后,第一时间赶到医院,叮嘱面包超人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。就这样,孩子被带回邻居家照顾。朱莉和格力平时已经很照顾我们,没有小孩的他们对我们的小孩疼爱有加。发生了这样的事,他们是被委托重任的最佳人选了。另外一对夫妇朋友,慧冰和杰克,接到我的电话后,赶到我家收拾了我和面包超人的日用品,在寒冷的冬天夜晚跑了两家医院为我们送上了衣物和手机充电器。

内心笼罩着对先生和孩子的牵挂,我在医院过了几乎无眠的一夜。隔天一早,一大班七人组的专科医生出现在我的床边,做了一连串从头到脚的检查,叽里咕噜地讨论了我的伤势。言谈中发现他们知道我们一家四口被分佈在不同的地点,体恤我归心似箭,主治医生决定把我的颈箍拿掉,观察六小时,若痛楚情况没有恶化,就让我出院。物理治疗师过后也来做了一连串测试,以确保我除了胸,颈,肩,背的伤势之外,生活可以自行处理。拖拖拉拉。。。。。。我终于在傍晚六点钟被批准出院了。慧冰接我出院,杰克则到另一家医院接面包超人回家。

再次踏入家门已是晚上八点,四岁的杰齐一看到我就大哭。这孩子平时最黏我,从事发后到看到我的三十个小时里,小脑袋里有的是什么想法?老大杰仁来握住我的手,也扁嘴了。我自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,从鬼门关走出来,生命已经不一样。

出院后的我们被医生叮嘱六个星期内不可提拿超过一公斤的重量,孩子也非常明白我们的处境,没有吵着要抱。不经意的本能动作如咳嗽,打喷嚏和大笑更会让我们胸部剧烈疼痛。动作都得慢半拍,不能超之过急。

让我们感动的是,住同一条街道的邻友们纷纷发挥最极致的睦邻精神。每天轮流帮忙接送两个小孩上下课,又把小孩带回家玩,让我和面包超人可以休息;把小孩送回来时也顺便把晚餐送来。有人帮我们买东西;还有人把花束摆放在我家门口。除了基本慰问,大家都不多话,只默默地在发挥热能。

车子报废了,保险公司提供了一辆代步的车子,直到赔偿手续完成,可惜我们抱伤在身,完全没法子开车。警察也到访解释了此次车祸完全错在对方。由于没有致命伤亡,对方的处罚也只是吊销执照。肉体的痛楚,心灵的创伤,日常生活上的种种不便,唯有自己吞。

事发三个多星期,我们的伤慢慢复原,也在前几天开始再度开车上路。可是,尤其是我,在路上变成一只惊弓鸟。心底里的那个黑洞,要多久才可以被填满?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。

车祸这件事,没有逢人就说,一直重复内容,自己会累,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听了都会应对,免得人家尴尬难堪。只想在这里以文字记录,让若干年后的自己重读这章人生转捩点。

远在大马的家人更是不知情。我们电话照聊,简讯照传,就是车祸只字不提,免得家人在帮不上忙的情况下,又伤心焦急。 只能感恩离家四年来,身边累计了一些诚心诚意的贵人,他们不求回报的协助,我们会延续下去。

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,让伤痛慢慢康复。活着真好!很多人说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,面包超人现在期期都买乐透呢!